人生如秋。历经春的耕耘，夏的生长，已积淀了几许悲欢离合酸甜苦辣。
当秋天盛装来袭时，中国生物医药产业面临的“缺水”困境并未出现根本性扭转，正因为如此，那些仍在坚持前行的创业者体现出的勇气和智慧，值得被记录。
走进BioBAY（苏州生物医药产业园的简称），这里是医药研发者梦开始的地方。过去17年，从这里走出的企业占据了中国赴港上市生物医药企业的半壁江山。今天，在众多企业纷纷高举“生存至上”的旗帜之际，这里的一些公司努力破冰前行。
要当创新突围的优等生
2011年7月的一个下午，信达生物公司创始人董事长俞德超博士背着双肩包从上海赶来苏州。“他当时只有一个人，团队、资金、设备、商业计划书全都没有，有的就是一个开发新药的概念。”多年后的今天信达生物制药首席科学家陈炳良博士仍感叹如果没有BioBAY全生命周期的服务，信达生物的成长之路将更为艰辛。
“中国从改革开放以来四十余年，从仿制药到创新药，从化学药到生物药，一步一步前进。如今我们向着‘同类最佳’和‘首创药’方向努力，摸索新的机理和概念的实践与落地。在此过程中，把药价降下来，让更多老百姓用上高质量生物药——这是信达的信念，也是信达的使命，也是我回到国内希望去做的。”2016年陈炳良回到中国，开启与信达生物携手并进的旅程。
“在肿瘤治疗领域，PD-1药物的出现具有变革性意义。信达生物的PD-1获批时，两款进口PD-1也刚刚在国内获批，这个赛道的竞争由此在国内拉开序幕。”陈炳良引导来访者参观了信达的展厅，对每个产品如数家珍，讲述产品背后的故事让他更坚定对生物医药产业未来的发展。
作为国内最早成立的创新药企之一，信达生物在2018年迎来首个获批产品，也是当年的“PD-1四小龙”之一。近两年，信达生物逐渐有了不同的面貌：以肿瘤起步，拓到非肿瘤领域，心脑血管和代谢领域的产品很受行业关注，其中关注度最高的是正在上市审评中的减重降糖药玛仕度肽。
在很多个场合，陈炳良也坦言，现在生物医药企业生存压力都很大，信达生物也在创新中突围。回望信达的发展之路，他说：“战略加执行力是成功的秘诀之一。”但他更强调信念的力量。“信达刚创业的时候，我们很多科学家只能围着一张小圆桌办公，有的科学家只能站着办公，熬过最难的日子就赢了。”这几年陈炳良的白发明显增多，但他那股科学家特有执着劲依旧不减当年。
永远不做“Follow”
在苏州的生物医药产业界，提到“袁建栋”这个名字，许多人都会第一时间联想到“化学神童”这个标签，在苏州中学就读高二那年，袁建栋获得了全国奥林匹克化学竞赛一等奖，并在翌年被保送至北京大学化学系，后来去美国留学。
2001年，时任恩佐生化公司（Enzo Biochem Inc）高级研究员的袁建栋辞去国外报酬丰厚的研究工作，回国创业。即是在同一年，袁建栋在家乡苏州创立了博瑞生物医药(苏州)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博瑞医药”)。
但和所有的创业者一样，回国后的袁建栋只能从零开始。创业之初，一没资金，二没生产场地，袁建栋仅靠技术转让和项目咨询的方式艰难维持公司运营。“来到BioBAY就感觉寻找到了知音，他们懂你的想法支持你的决定，感觉是在和你一起创业，这点特别重要。”袁建栋是BioBAY成长的见证者，“我刚来的时候就一两幢楼，现在BioBAY已经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标杆园区，形成了创新药物研发、生物技术等产业集群。”
“无论做创新药还是仿制药，都不能做‘Follow’，而是要基于创新、基于自主的想法和理解解决临床问题。”今天的博瑞医药以特色原料药及医药中间体为起点，在做大做强特色原料药产业的同时，不断向下游制剂领域延伸，贯通了从“起始物料→高难度中间体→特色原料药→制剂”的全产业链。袁建栋强调，得益于此博瑞医药才真正成为一家参与国际竞争的创新型制药企业。
袁建栋表示，有原创成果的中国生物医药企业能够在科创板获得金融支持，从而使研究成果更好地商业化。近年来，中国创新药逐渐被国际药厂认可，以较高的价格授权到欧美国家，这意味着中国创新药到达新阶段。GLP-1类药物在全球需求较大，逐渐获得市场认可，目前该类产品供不应求。面对整体竞争，该公司将研发迭代产品GLP-1/GIP受体双重激动剂，进一步提升药物安全性、有效性，并提升使用体验感；力争构建更强大的供应链，覆盖全球市场。
小众赛道上逆风前行
“如果我不去创业，作为一名不错的心外科医生，能够救治不少患者。而如果创业成功，通过高水平的大动物实验和产品评价，能够为更多创新医疗器械产品的研发提供助力，同样也会造福更多患者。”多年后的今天魏旭峰称：“我就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2018年，从医近20年的魏旭峰创办了专业从事医疗器械临床前实验研究的江苏美凤力医疗科技。今年3月，在资本市场持续“高冷”的大环境下，美凤力逆势完成了亿元A轮融资。并在资本的支持下，美凤力的第二个实验室——金翼医疗落子BioBAY。
“BioBAY是一个医疗器械企业的集聚地，从人工心脏到介入瓣膜，很多合作客户都在这个区域。”身为苏州金翼医疗科技有限公司的创始人，魏旭峰透露，“我曾无意间同一家专门从事医疗企业产业投资的基金负责人交流，在他投过企业里，有5家都是我们的客户，都在BioBAY。”
从医生到创业者，魏旭峰对产业聚集和区位优势有了更多的考虑。“我们还有很多企业在上海张江，所以无论是从产业聚集的程度还是从交通区位优势上来看，选择BioBAY作为第二个实验中心落地点，能够就近服务好客户。”魏旭峰表示，现在苏州大动物实验中心确实很受追捧，需求很大。
当前，无论是一级市场还是二级市场，近两年来，医疗行业都不乐观，但魏旭峰却对行业发展保持着乐观态度。“不少三类医疗器械，如颅内取栓支架、人工心脏瓣膜、心脏起搏器、人工心脏等创新器械都需要做临床前大动物实验。”魏旭峰坚信自己选择的小众赛道上有大机遇。
同时，魏旭峰一直致力于按照GLP规范建设、管理美凤力旗下的大动物实验中心。“医疗器械临床前评价依照GLP规范进行管理在我国还没有施行，但在国际大环境及国内市场需求下，已经是必然趋势。”创业以来，最让魏旭峰感到欣慰的时刻，莫过于看到国家药监局批准注册的医疗器械产品新增名单，“很多是从我们实验室走出来的。”
初创企业渴望闯出一片天地
“在生物医药行业，很少有谁能够单打独斗获得成功，合作是必须的。”苏州神曦兴盛生物医药有限公司总经理盛健说，神曦兴盛坐落BioBAY一期B1楼，楼上就是专业动物房，这对于药企来讲，很大程度上节省了时间成本。也印证了那句“上下楼就是上下游，产业园就是产业链。”
神曦兴盛是一家全球领先的运用原位神经再生技术治疗神经损伤和退行性疾病的创新性生物医药公司。2021年，公司落户BioBAY。“在公司落户之初，考察了国内很多城市，最终选择落户在了苏州工业园区，正是看中了这里的开放包容。”盛健表示，这两年公司在BioBAY的发展，得到了苏州市各项创新政策的扶持。
翻阅盛健的简历，可以看到他是一个有着深厚研发背景的科学家。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药理学博士，曾在多家跨国制药公司和生物技术公司担任医学、研发和商业部门负责人。“我们是一家初创型企业，能在行业寒冬中保持自身竞争力实属不易，期待大家能看到我们独特的创新优势。”为此，盛健带领团队参加第十二届中国创新创业大赛全国总决赛并一举拿下一等奖。
2023年5月4日，神曦生物完成了超亿元人民币的Pre-A+轮融资，核心技术也获得了罗氏（Roche）子公司Spark Therapeutic的青睐，双方此前达成一项超过1.9亿美元的合作，共同开发亨廷顿舞蹈症基因疗法。
“让人类大脑里再生1个亿的神经元，通过神经再生为众多神经疾病的治疗提供新的方案，如脑卒中、阿尔茨海默症、亨廷顿舞蹈症等。这是一个非常新的技术路径，解决的是世界性难题，我们渴望闯出了一片天地。”盛健称，神曦生物目前是中美两地布局，利用两地的优势进行研发，但也需要更多的资金支持。
“我还有9900次机会”
这位“90后”山东姑娘看上去随性温和，但眼眸中的坚韧让人记忆深刻。2013年，臧晓羽进入斯坦福大学院士实验室，从事药物递送载体的设计和应用研究。期间，臧晓羽领导了实验室一系列创新技术的研发。
2019年，臧晓羽与Wender院士在美国硅谷创立了N1 Life，将技术研究成果实现产业转化，赋能并加速新型药物的开发。2022年，在投资人和诸多合作伙伴的邀请和鼓励下，臧晓羽慕名来到BioBAY创办信安生物技术(苏州)有限公司，致力于从事药物递送研发技术并推动产品转化。
“在硅谷便常听业内人士提到苏州的生物医药产业特别是BioBAY发展特别好，已形成产业链。来了后发现名不虚传，我们的技术在这里很快找到合作伙伴。”臧晓羽透露，N1 Life目前正与苏州工业园区内多家公司合作，帮助有递送难题的医药企业补齐短板，解决痛点，惠及产业链上下游。
但“融资难”也是臧晓羽必须面对的现实。“2022年我们第一次在国内尝试融资，前前后后，我通过线上至少沟通过一次的投资人就有100多个。”快节奏的工作也带来了身体负担和压力。“后来我的嗓子发不出声音，声带失去了震动的能力，医生警告说至少十天不能说话，不然会造成永久的损伤。”臧晓羽坦言，当时心里十分焦虑。
好消息是，2022年，臧晓羽获评成为苏州工业园区领军人才，获得了园区的各项招商支持，也获得了由头部机构领投的Pre-A轮融资。2023年，N1 Life开发的具有革新性的肿瘤药物递送技术MetaTide，获评年度“十大肿瘤黑科技”，有潜力帮到数以百万计的晚期肿瘤病人。
2024年8月8日，N1 Life携手晶泰科技共同创建用于核酸和大分子药物的非侵入式眼科药物递送平台，被视为公司突破性的进展。“2024年，我依然会奔波在融资路上，有机遇，但更多的是挑战，我已做好思想准备了。中国有上万家相关的投资公司，我只接触了100家，每次想到自己还有9900多次机会就信心满满。”那一刻，Z世代对不可预知的向往和对不确定的热爱，在臧晓羽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成立于2007年的BioBAY，是苏州发展生物医药产业的重要载体，也是我国生物医药产业发展版图上不可或缺的一环。经过十余年发展，BioBAY已建成载体177.5万平方米，聚集超过650家创新药企、35000余名高层次人才，所在的苏州工业园区，生物医药产业综合竞争力连续多年和北京中关村、上海张江一起位居国内第一梯队。
过去两年，寒冬突然之间席卷了整个生物医药产业，随之而来的裁员、降薪、倒闭等消息层出不穷。BioBAY也未能幸免。走进BioBAY里最有名的bioCAFE咖啡餐厅，那里有一张特别的地图，园内的企业都一一绘制在上面。有的企业已经从这张地图上消失了。春天什么时候来？从业人员迫切想要知道答案。但正如创业黑马董事长、黑马学院院长牛文文所言，真正的创业家都是“冬天的孩子”，都是在高潮的时候创业，在寒冬中成长起来的。
《中国新闻周刊》2024年9月14日
